商客街,宜安最长的客栈专街,放眼望去,一街到尾,仿佛没有尽头,好在这儿热闹无比,人潮人海,便不会叫人感到一望无尽的空寂。
这时候,街上行人围在在各个客栈门前,议论纷纷,退避两侧,让出一条道路——中央,是一支盛大的迎亲队伍,锣鼓声,喇叭声,响彻入耳,一片火红引入眼帘,抢人于耳目,领头骑红花黑马的,是这宜安出了名的花花公子——黄舒朗。
一套喜庆大红新郎服,在瘦弱的身躯衬托下略显宽大,他高昂着头,挺胸收腹,傲气十足的脸上透着醉意的红晕,这等趾气高昂,就连沿街客栈内那些厚帽绒服的西域人见了都作指点。
黄家在宜安是有名的财主家,因为在商道上的关系脉络广,也因此攀上许多朝廷命官,商政本一道,有了朝堂做靠山,自然免不了更傲些!
黄舒朗此次阵势,不为别的,就是对准了宜安城第一的美女——欧阳家长女,欧阳惜阴来的。
欧阳惜阴确实貌美,说不上倾国,但自是落落大方的清丽,小时经常随父亲欧阳元清施贫助困,美名在外,早已人尽皆知,深得人心。
尽管欧阳家在商道上做的规模不算大,至少远逊于黄家,但是更多人却愿意在欧阳元清手下做事,不为别的,仅仅图个安稳。
相较于欧阳家,黄家虽然生意做大,但名头却不尽好,要问为什么?恐怕,多数是因为黄家这位大公子的劣根性罢……曾因为租客晚了三天交租金,他带人将其打成重伤;也做过醉闹青楼的糗事,他趁着醉意,闯进房里将行事中的男客赶了出去,独自霸占了人女子一夜,后来该女子似乎因此事而上吊寻短见……黄家因为这黄舒朗传出的丑闻不计其数,甚至影响到了黄家在商道上的关系。
也确实是林子大了,什么鸟都有……
“少爷……今日欧阳家举宴待客,咱这样不打招呼,会不会……”一个吹唢呐的下人停下吹息,有些胆怯地向马上人问道。
……随即飞来一脚!那下人被踢中了脸,瘫摔在地上,捂着被踢得火辣发肿的左脸,嘴角渗出血液,不敢再多嘴一句。
“鸟嘴!饭碗不要了?差不了你一个!滚!”
街上群众都小声议论着这个没教养的公子爷……
……
吱吱……吱吱……
近午时,欧阳黎明还在睡梦中,眼角传来的阵阵刺麻,伴随着吱吱声,终于,欧阳黎明睁开眼睛,一对精巧的门牙映入眼帘……
“嗯……糯米?”欧阳黎明口中的“糯米”就是趴在他脸上的这只松鼠。
欧阳黎明生性内向,宅心仁厚,几年前还跟邻里街坊家的孩子闹不和,所以从未结交过友人,从来都是一个人清静地度过一天又一天,以至于性子有些孤僻……好在有两位兄姊一直陪着他,才没有进一步深化他孤僻的个性。
有一次桌上放了几块朥饼,欧阳黎明没有注意,窗外溜进一只松鼠,趁他不注意偷吃了几口朥饼,结果,被欧阳黎明抓个正着——两者就这样不动声色,屏息互相凝视,忽然一阵微风把窗户给关上了,松鼠没了后路,吓得脸色突变!到处乱窜,爬上屋梁,窝在角落里瑟瑟发抖。
欧阳黎明可是头一次见着松鼠,所以当时十分兴奋,寻来木桌木椅作垫,也攀上梁,松鼠吓得不知所措,可梁上无退路可走,跳下去又太高,于是亮出“爪子”,准备一战!
谁料,欧阳黎明将吃剩下的朥饼拿上来,推到它面前,这松鼠很是惊讶,一个人为什么对它那么好呢?在它印象里,人族理应是长着嘴不食、只用来说无聊的人语;长着手不作、只用来剥削万物生灵;脑袋大、却只充满坏水的恐怖怪物才是……
松鼠半信半疑,仍不敢去碰那块朥饼。但它不知道的是,欧阳黎明的用意仅仅是想看松鼠如何进食罢了。
突然一个踉跄,欧阳黎明重心不稳,重重地摔在地上,松鼠向下望了望,趁机逃跑,走时还多撕下一块饼皮。
当欧阳黎明再次攀到梁上时,它已经不见踪影。
之后,欧阳黎明每天在窗户旁边放一些饼屑,看看松鼠会不会再次出现,结果不如人意,没有见到松鼠的身影,不过饼屑是一天一天少了,也不知是不是松鼠拿走的。
直到有一次,欧阳黎明忘记放饼屑在窗边,那一次,松鼠来后没有发现饼屑,索性大胆进屋寻找,正巧,欧阳黎明在窗边写字,而松鼠不知何来的胆气,跳到桌子上四处爬动,寻寻觅觅,似在寻找朥饼的行踪——完全无视了欧阳黎明。
就连欧阳黎明自己也被这胆大的小玩物吓到。想不到一直拿饼屑喂它的这几天,这小家伙竟也就跟着熟识了。
从此,欧阳黎明交到第一个朋友,因为它喜欢吃甜馅的朥饼,于是起命“糯米”。
——“哎呀,看来起晚了……”欧阳黎明慵懒地坐起来,轻揉拭去眼角的泪水。糯米顺着他的衣袖爬上肩。“糯米,现在几时了?”
“……”
“哦,你不懂时辰,也不会说话……瞧这热气,应该近午了吧!得赶快去祠堂……”欧阳黎明使出全身劲下床更衣。
“少爷!少爷!”门外传来急促的呼唤,伴随嘎吱的木门声,那呼唤之人连门也顾不得敲,直接闯了进来。“少爷……呃,抱歉,忘记敲门了……”他闯进门后才意识到不妥,转身欲走。
欧阳黎明伸手揉乱自己本就乱蓬蓬的长发,努力让疲惫的眼睛再睁大些,招招手叫住他:“罢了……有什么事?这么要紧?”
“哎呀……大事!大事!”他激动得手舞足蹈,仿佛下一句就是【老爷,夫人快生了!】一般。
“慢点儿说!”欧阳黎明臆想着那个不存在的画面,不由得憋住笑意。
“那个……黄鼠、黄鼠狼……”
“——给鸡拜年?”欧阳黎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接上这么一句……
“哎呀不是……是那个、那个,叫什么来……哦!黄舒朗!就是黄家的那个公子爷找上门来了!还带了一大批人马!这会儿功夫已经把咱家祠堂给围住了呀!”
“……”欧阳黎明愣了好一会儿。“唉?!”
……
祠堂。
黄舒朗的迎亲队伍已抵达欧阳家祠堂,不顾门口护卫的阻拦,硬是闯进门来!原本热闹无比的宴席,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,气氛显得十足凝重……
“哟!各位热闹呢!小子今天来,诚惶、扰了各位雅兴啊!”黄舒朗摇摇晃晃,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嘴脸,翘着眉头大声嚷道。
宴会上包括四亲六戚数十余人无敢多嘴。
高台上,欧阳元清接话道:“黄大公子!有何贵干?我祠堂今日宴席满座,怕是容不下你这么多号人啊!”
“不敢不敢,‘岳父大人’亲自办宴,小婿哪敢胡来呀?这些号人都是下人,用不着管他们……”还不等黄舒朗把皮扯完,欧阳惜阴便抢话——
“胡说什么?什么岳父小婿的!撒酒疯给我滚到别处撒去!”欧阳惜阴可不像欧阳元清那样沉得住气,顾不上形象地大声斥道。
“哟~!别动怒啊媳妇儿,咱们两家什么交情?都是迟早的事!彼此先搞好关系嘛……”黄舒朗傻乎乎地咧嘴笑道,模样是可恨又可笑。
“你……”欧阳惜阴紧咬粉唇,话未出口便被欧阳元清拦住:“黄舒朗你什么意思?不要拐弯抹角的,有事直言便是!”
“呵哈哈哈……既然岳父大人参不透小婿的用意,那小婿就直说了吧……”黄舒朗露出奸诈的表情,起身下马。
“我今日来,就是为迎娶惜阴姑……吔?!”话语未完,不知何处伸来一手,用力拽住黄舒朗的右脚,随后猛地一扯!黄舒朗还没反应过来,便摔了个狗啃泥巴!
周围人包括他的手下都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,另一边,欧阳少明张扬骑上黄舒朗的骏马,一副得意洋洋的嬉笑。
“嘿嘿,姑吔?这可没有叫姑吔的人呐!”
反观高台上。欧阳元清脸下拉下几道黑线,不知该作何反应,欧阳惜阴却是噗嗤一下笑出来,又想起今日之重要,不注意笑出两声又忙收回去,羞涩掩嘴。
“哎哟……”黄舒朗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,拍去尘土,转头一看见欧阳少明得意地骑着自己的宝马,莫名一股怒火升起,刚要破口大骂,却又立刻被欧阳元清夺去话语。
“黄公子没事吧?真是对不住啊,犬子生性好动贪玩,还望多多海涵!”被欧阳元清这番话下去,黄舒朗不得不压平心中怒火,硬憋着。
“没事,贤弟如此活泼健壮,身为日后的姐夫,我也高兴!哈哈……”黄舒朗这声笑明显加重了语气,笑里藏带着怒意!“倒是还得麻烦岳父您多多操心了!省得将来,无个人样儿……”
欧阳惜阴原本笑得美丽的脸又皱起眉头:“收回你的话!我弟是你能评头论足的吗?”
“哎,不可……”欧阳元清伸手截住她。
看见欧阳惜阴生气时娇俏的脸,黄舒朗嘴角又高挂了起来:“好好好!反正也还未过门,黄某自是收敛一些的好……惜阴姑娘,今日黄某也并非空手前来,来啊!把贺礼及点心抬过来!”黄舒朗手一招,几个下人抬着用红绸带封起的礼箱,放在地上,一箱接一箱,待到搬完,数数已有十几二十来箱,足以堆成堆。
欧阳少明跳上箱子,快手拆卸掉绸缎,用力掀开箱子,抓起里边的东西就四处乱丢。黄舒朗倒是无所谓,对他来说,这些东西的价值只是不足挂齿的程度罢了。
欧阳少明拿起一块糕点,随手一丢,恰巧砸中了黄舒朗的太阳穴。
他又升起一股无明业火来,可还没能来得及开口,就听欧阳少明一阵嘘声:“切,不过是糕点而已的,稀罕什么呀,这你也拿得出手?”
“贤弟有所不知,此乃西域特产,名唤四方饼,一方一种果肉,代表四季,口味绝佳,可谓点心中上乘之品……”话语未捷,又被欧阳少明砸中脑袋……
这下他再也忍无可忍了:“你有完没完!不想吃你就下来,你还敢扔我!你……”
“分明是你先闹事!现在还有脸怪起我弟来了?”欧阳惜阴大声反驳道。“少明!别理他,爱干啥干啥!姐在这,他动不了你!”
“唉,好嘞!都听大姐的!”欧阳少明朝高台是挥挥手,笑着附和道。
欧阳元清只是无言地捏了捏太阳穴……他算是拿这对儿女没辙了。
“你!你们这个……”黄舒朗食指绷得僵硬,气得咬牙切齿,几乎全身肌肉都在颤抖。
“好,我闹事?好啊……”黄舒朗一边怪笑着,一边抬起阔步走到高台下,望着两幅书画上的惜阴二字,道:“那我就闹给你看!”
接着便是猛地一扯,将整卷红联扯下,在场的所有人都投去惊讶的目光!
“来啊!把另一边也给我扯下来!”随即,他又招呼下人将另一联也扯下。红联滚落,气氛又重回凝重。
“黄舒朗!你别过分了!”看着爱子所写联对被无情扯下,墨印沾上了地面的尘土,欧阳元清这下按耐不住了,大声出言喝道!
“呵呵,今日既然合不了我意,没能迎娶惜阴姑娘过门,那我将惜阴姑娘的芳名带走,这总不耽搁你们吧?”黄舒朗怪笑道,口出怪言,或许是一时被气昏了头脑罢,连面部都显得扭曲。
“你……”欧阳惜阴咬着牙,生气的面貌完全不影响她精致的俏脸,右侧的虎牙半含半露着,反而添上一抹可爱。
正当叫骂声到了嘴边,却被一个冷静、带着奔劳喘息的声音截断了……
“黄公子想清楚……这儿可是我欧阳家的地盘。”姗姗来迟,欧阳黎明冷静地说道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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